就在我家窗户斜下方几层楼,一个人,不是鸟,不是飞机,真真切切的一个人,正像壁虎一样趴在楼体外立面上。再一看,他身边固定着一台空调外机,巨大的金属盒子,嗡嗡作响,仿佛是个不安分的巨兽。他穿得破旧,身上挂满了绳索,那些安全绳、工作绳,像蜘蛛网一样在他身上缠绕、连接到楼顶,它们是这个人和地面之间唯一的、脆弱的关联。
我的心“咯噔”一下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高空啊!二十楼!风从缝隙里刮过来,带着呼啸声,听着都胆寒。他就在那里,没有任何遮挡,脚下是空荡荡的深渊,一低头,万物皆渺小得像蚂蚁。他手里拿着工具,一把扳手,或者是什么别的,正对着那个发出噪音的外机,拧啊拧,敲啊敲。

这活儿,你说这图啥啊?为了那点维修费?为了让楼里的某个房间恢复清凉?为了生活?肯定是为了生活。为了养家糊口,为了柴米油盐,所以才要把命别在裤腰带上,吊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。那汗水,即使隔着这么远,我都能想象得到,顺着他的脸颊、脖子往下淌,浸湿他的衣背。这鬼天气,地面温度都得三十多度,他吊在外面,烈日直晒,估计得有四十度吧?甚至更高。那种烤灼感,想想都觉得皮肤疼。
他动作很慢,很小心。每一步移动,每一下操作,都像是排练了千百遍一样精准,又带着一种天然的谨慎,那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。他转过身,我看到了他的侧影,瘦削的,肩膀绷得紧紧的。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,或许是想看看太阳下去了没,或许只是想喘口气,短暂地逃离脚下的万丈深渊。
我以前在楼下,看到过那些做高空作业的工人。他们穿着醒目的橙色或蓝色工装,戴着头盔,装备专业。但当他们吊起来的时候,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了。他们不再是地面上平凡的劳动者,他们是城市的攀爬者,是风险的承担者。而我们这些住在楼里的人呢?躲在空调房里,享受着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舒适。我们按下遥控器,温度降下来了,我们觉得理所当然。谁会去想,就在这扇窗户外面,就在这栋楼的某个角落,可能有人正悬在半空,和一台坏掉的空调外机搏斗?
那外机有时候会突然发出更大的噪音,尖锐刺耳,或者忽然沉寂下来,死气沉沉。他的命运,仿佛和这台机器紧紧捆绑在一起。修好了,皆大欢喜,他可以安全落地,拿到这份辛苦钱。要是修不好,或者出了什么岔子... 那后果,我不敢想。每当他稍微调整一下姿势,身体晃动一下,我的心就跟着一颤。那捆住他的安全绳,看起来那么细,那么单薄,真的靠谱吗?在大风天气里,他们是怎么工作的?下雨呢?电闪雷鸣呢?这些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冒出来,堵在胸口,闷闷的。
城市里有太多这样的高空作业者了。维修空调的,擦玻璃的,外墙保温的,安装广告牌的... 他们构成了城市天际线下沉默的风景线。他们像勤劳的蜜蜂,在巨大的蜂巢外围忙碌,为里面的人们提供各种服务。他们是城市运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但他们的存在感又是那么低。我们只看到了高楼大厦的光鲜亮丽,却很少去关注那些让这些光鲜成为可能的人们,以及他们所承担的风险。
他终于直起身,好像是修好了,又好像是暂时停工。他用手背擦了擦脸,动作里透着疲惫。然后,他开始慢慢地往上爬,或者等待楼顶的同伴把他拉上去。他像一个完成任务的宇航员,缓缓地“返回”地面。只不过,他不是探索未知宇宙,而是在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空间里,进行着一场场高空的冒险。
阳光依然强烈,那台空调外机似乎没那么吵了。冷气在屋子里持续弥漫。我站在窗边,久久地看着那个人消失在楼顶的方向。他的身影,他的汗水,他的那根安全绳,都印在了我的脑海里。下次再享受空调带来的凉爽时,我想,我大概不会再觉得那么理所当然了。那不仅仅是电能的转换,那是有人用危险和辛劳换来的舒适,是用生活在对抗高空和酷暑。他们的安全,值得我们所有人去关心,去重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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